爸爸的白发不是老
父亲病了,你问他一件事,回答一句话重复多遍。走路变得慢了,有时,一不小心就会摔倒。
我陪他去医院看病,住进住院部十五楼的心脑血管科。
医生问他,清晨吃的什么饭,有几个孩子,他有时答对了,有时会答错。医生问,你女儿的生日是几月?他想不起来了,看着我,向我求助,像个无助的孩子。医生向我摇头,不要我替他回答,他苦笑着,一脸的无奈。我走出病房,再也忍不住满眶盈盈的泪水。
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大学毕业的父亲,学的专业是建筑设计。那个深夜里伏案设计图纸的父亲哪里去了,那个给我辅导高等数学的父亲哪里去了,那个健步如飞的父亲哪里去了?无情的光阴带走了我年轻的父亲。
下午,在医院的走廊里,我搀扶着父亲练习走路。一步步慢慢地走。我牵着父亲的手,他的手柔软,温暖,手背上有了几颗老人斑。我一边陪他散步,一边安慰他。医生说你的症状是最轻的,要好好锻炼,就能恢复得和从前一样。父亲点点头,像个年幼的孩子,依恋我,对我的话深信不疑。
握着父亲温暖的手,恍然记起我童年时的那年冬天,故乡白鹿原落了罕见的一场大雪。冬天的寒夜里,父亲要去邻村的学校接做教师的母亲,他急急忙忙穿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出门了。我一蹦一跳也跟着父亲出了门。只见雪早停了,天并不黑,走在一望无际的田间,雪后的空气清新极了,清冽如甘泉一般。父亲大踏步地走着,穿着小花棉袄的我,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,才跟得上父亲的脚步。我的小手握在父亲温暖有力的大手中,爸爸问我,冷不冷?我摸摸冻红了的小鼻子,仰着头说,不冷。爸爸撩起大衣,让我钻进他的大衣里。大衣里好温暖,我的脑袋只到父亲的腰间,即使躲在大衣里一片漆黑看不见道路,有父亲牵着我,我一点也不怕。在雪地里,一串串大脚印旁伴着一串串小脚印,一步步踩在积雪上“吱吱”作响。恍惚间,我还是四岁的小妞妞,父亲还是我的天空,是高山,是大树,是我永远依恋的家。
可是一转眼间,父亲就老了。满鬓华发,岁月的积雪堆满发间。记得作家朱天文说,爸爸的白发不是老。读着那句话,眼泪落了下来。
父亲就像是黄昏暮色里的一只倦鸟,卧在高楼上,回忆从前,回忆往昔,回忆他的黑发,他的健步如飞,他的风华正茂——眼里含着无尽的忧伤。
是谁说过,长寿的代价,是沧桑。人间亲情,似水流年里,都是锦上的花。不是吗?你我都来不及慢慢地等,在父母的有生之年,好好爱他们。因为两代人生命的衔接处,光阴只是窄窄的台阶啊。
我记得一幅漫画上描绘的情景:当我们年幼时候,父母替我们穿鞋穿衣,耐心喂我们吃饭,带我们去公园玩耍,看着我们小小的奔跑的身影,笑意妍妍。终于有一天,他们年纪大了,手脚不利索了,该是我们替他们穿衣穿鞋,带他们去公园的时候——我要和他们年轻时候一样,脸上带着笑容,因为,有满鬓霜雪的父母在,有我的亲人在我身旁,我是幸福的。
我从前和未来的文字,都是父母给予我的生命写下的。我要他们知道,我爱他们,在他们白发苍苍的暮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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